利比达寓言

岛田庄司“二十一世纪本格”的代表作，大胆开拓诡计构想的无限可能

镜花水月，虚实交错

名侦探御手洗洁再破异域奇案

在中世纪的自治城市杜布罗夫尼克，有一种马口铁制成的人偶“利比达”。在其中空的身体中放入看起来像内脏的东西后，利比达就会获得生命，守护城市。

位于萨拉热窝附近的小镇莫斯塔尔发生了一起凶残的“利比达杀人案”。在这个原本就纷争不断的地区，持续上演着超现实的人间惨剧，可这一骇人听闻的案件，却始终无法锁定真凶。无奈之下，负责案件的北约少尉，只好向远在瑞典的名侦探御手洗洁求助……

岛田庄司，日本推理之神，当代伟大的推理小说作家之一。1948年10月12日出生于广岛，毕业于武藏野美术大学，做过卡车司机、插画师和占星师，制作过私人唱片。1980年以一部《占星术杀人魔法》出道，为日本乃至世界推理文学的发展打开了一条全新的道路。之后陆续发表《斜屋犯罪》、《异邦骑士》、《奇想，天动》、《北方夕鹤2/3杀人事件》、《黑暗坡食人树》、《眩晕》、《螺丝人》等作品，均为场景宏大、诡计离奇的不朽之作。其笔下塑造的御手洗洁和吉敷竹史两大神探个性鲜明，已成为无人不知的经典形象。

利比达寓言

克罗地亚人的手

那是二〇〇六年五月的事了，本人海因里希·勒恩多夫·施坦因奥尔多，接到了一通来自NATO，也就是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犯罪调查科的国际电话。电话里说，在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波黑）的莫斯塔尔，发生了一起十分诡异、触目惊心的大案子。

前南斯拉夫分裂出了六个共和国，莫斯塔尔是位于波黑首都萨拉热窝以西大约七十公里的一个小镇。

能接到NATO驻莫斯塔尔高层人士直接打来的电话，着实让我受宠若惊。仔细问了原委，才知道据说在驻莫斯塔尔的维和部队犯罪调查科里，有我的一个仰慕者。

如果这是真的，我自然是感到无限光荣，只是不免还有些半信半疑，于是继续听了下去，才发觉所谓的仰慕者，不过只是说的客套话而已，顶多只是读过几篇以前发表在各种杂志上关于我的文章或是科学报道罢了。更准确的说，其实是他们之中有御手洗洁的仰慕者。

这个奇怪的案子，即使是在迄今为止的犯罪史上，也是空前的。案子的各种细节都充满了让人匪夷所思的现象，别说是想要分析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了，凶手本身也是一个谜。总之，案情毫无头绪。

不过你要说这案子像是撒哈拉沙漠的正中央突然出现一具尸体那样完全无从下手，倒也不尽然，要找平素与被害者结怨颇深并有作案动机的人，也不是找不到，只是这些嫌疑人，每一个都有明确的证据和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难住了调查科的警官们，也因此他们才会想到，如果是那传闻中的御手洗洁，或许能找到什么突破口。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找到了与御手洗洁私交甚密的我。

调查科的乔治·吉普林少尉说，若是能直接请御手洗洁到现场来，他可以和瑞典的空军交涉，出动军用飞机去接他。可不巧的是，给在乌普萨拉大学的御手洗洁打了电话，才知道最近他也是忙得脱不开身，所以暂时先由吉普林少尉通过网络和电话把整个案子的概要讲给他。

事实上，就算是真的可以马上去波黑，最好也是乘坐民用飞机，因为你不知道动用军队的飞机到时候瑞典国会那里会有什么麻烦事。从名字和英文的流利程度上来看，吉普林少尉应该是美国人。看来这就是美国人的坏习惯，因为NATO的军备器材直属于美国军队管理，所以他们就老把欧洲当成自己老家的某个州，什么事情都想得太简单、太轻率。

飞机的事情不提也罢，从网上传过来的案发现场视频资料，加上少尉的说明，案情的确是和传说中一样“骇人听闻”。没错，这样的案件，从现在所掌握的一切情报来看，是该让我们“东方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出场了。

说“骇人听闻”，有好几个理由。首先，是案发现场的惨烈。莫斯塔尔的这个案子，无论是鲜血淋漓的现场还是解剖尸体的现象，都可称得上“二十一世纪的开膛手杰克事件”，而比起那正宗的英国事件，它更胜在其诡异和悲惨。

在一幢旧楼的房间里，发现了四具男人的尸体，其中有三具的头部已经被割了下来。

从切断头颅的脖子那里淌出来的血，简直把案发现场变成了红黑色的海洋。这么说可是一点夸张的成分都没有，因为实际上整个房间就是形成了大概有一两厘米深的血池。而在这个池子里，三具尸体的头颅随意散落。

在这个血池里，除了头颅以外，还莫名撒满了各种红色、白色、黄色的糖果以及绿色的豌豆。除了这些，更莫名奇妙的是几个色彩丰富的陶器，也同样漂浮在血泊中。

可以想象我在北欧的安逸房间中收到NATO发过来的现场照片时，我全身战栗的情景了吧。但是，真正“骇人”的却远远不止这些。

接下来这个就是我说“骇人听闻”的第二个理由。不光是现场的惨状，还有让人头脑混乱的，凶手的一些不可理解的行为。凶手的这些做法，无法洞悉，也无法猜测，我的理智一直在脑子里呐喊：这不可能！这是为什么！而我的眼睛却一直被眼前这从未见过的不可思议的场景所吸引。眼前的一切，已然让人忘记了它的血腥，只是让人不由自主地一直盯着看。

被切断了头部的三具尸体中，有一具凄惨得让人不忍直视的尸体正是问题所在。

尸体虽然穿着上衣，前胸部位却是敞开着的，内衣被剪碎，裤子则是被褪到了最下面。从喉结处一直到下腹部被一字切开，而包着肋骨的肉和下腹部，都往左右方向大大地敞开。

也就是说，身体的左右方向也被小刀从头到尾划了无数刀，所以皮肤和肉才会像双开门冰箱一样被粗暴地强制打开。这样的手法需要不小的力气，也因此吉普林少尉分析应该可以基本排除是女性作案。这道“门”整体呈现出上下重叠的样子，而上面的那扇“门”，正好让所有的肋骨完全露出。

让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的是，虽然整个腹腔都已经被暴露在外，却看不见一个内脏。至少看不见被害人本人原来的内脏。可如果只是没有内脏，或许我还不至于这么惊讶。因为我能看到的，是在内脏被彻底取出之后，腹腔里放进了其他形状类似的东西。

本应在左右肋骨下方的两片肺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左边肋骨下方塞进了一片金属质饭盒盖。由上面看下去这盖子还有点弯曲，也因此这形状还真有点像单侧的肺叶。

而右边，也就是另一侧则被安插进了一个好似虫笼的东西。根据少尉的解说，这东西应该是用竹子编的拿来装豌豆用的容器。被削成细条的竹子排列交叉，形成弧面，从外观来上看真的很像虫笼。从上面看，笼子正好是圆弧的一部分，再加上中空的构造，所以你要说它是肺叶也不是说不通。

在本该肝脏的位置上，放上了一个苔藓绿色的大手电筒。

代替胰脏的是一部手机；而本应左右各有一个的肾脏，则变成了两个电脑鼠标。

肾脏连着最下面膀胱的尿道，用的是鼠标线代替，而膀胱的位置则塞着一个白色的大灯泡。鼠标线和灯泡之间并没有互相连接。鼠标线的最前端只是连着一个USB端口。

在实际的人体中，胰脏和两个肾脏都藏在巨大的肝脏后面，而且还有后腹膜遮盖，所以在正常情况下即使打开了腹部，也是无法从人体正面看到这些器官的。但是这具尸体用大型手电筒取代了肝脏，所以从旁边和下方，都可以看见用来代替肾脏两个鼠标，也可以隐约看到一点手机。

正中央的心脏下方，放着一个按压式的透明玻璃瓶，估计是想取代胃吧。

旁边的小灯可能是胆囊。下面还塞了一团卷起的软管，应该是肠子。

这些玻璃瓶也好，灯泡也好，塑料的鼠标、软管或是金属、竹制品等，都是听了吉普林少尉的说明我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如果没有任何说明而直接看图片，我一定不知道自己看的是什么。也许我会觉得这是某个脏兮兮的老旧机器内部，又或者是什么报废电器的垃圾场照片。

因为这些物品都已经被风干的血水染成红黑色，又沾上了人肉的碎屑和干掉的黏液，加上有些东西是被埋在体内深处的，所以顶多只能勉强辨认出个大致形状，至于原本是个什么东西，真的很难马上知道。产品表面上有些厂商名称等资料，都已经无法读取，仔细能看得出来的，也不过一两个字。

这具尸体简直就像是献给恶魔的供品。在各种奇怪又异样的装饰下，宛如一具被弃置在地狱入口的活祭品，而做出这般恶魔行为的狂人，是否在期待能因此去取悦地狱守门人？如果我不让自己这么去想，就实在无法理解这种行为的用意所在。

就在这一刻，自己所处的这个地球上，我已经很难想象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而和自己同样正在呼吸空气的人类，竟会有这样的念头，甚至去执行，这个事实更是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

我已经不愿意去承认自己还处在现实生活中，这宛如恶梦般的光景，这让人不忍目睹的地狱般的污秽，它彻底地违逆并破坏了观者的情感，带来了一股令人难以持续直视的不快。

更奇怪的是，尸体体内留下了一个真正的内脏。在肋骨下方塞着一个圆筒形的金属罐，里面放着一团红黑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因为已经半干，乍看之下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问了吉普林少尉，才知道这原来是心脏，而且，的确是被害人的心脏。

这又是一件打乱我思绪的诡异行径，再次超出了我的想像。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没打算拿走心脏，那从一开始别切下来不就得了？

莫非是中途改变了主意，虽然塞进了罐子里，还是决定把心脏放回身体？

其他的内脏都用别的东西来代替，唯独心脏还留在体内。可是，留下来的方式却又如此诡异，先割下来，在体外放入金属容器后，再将整个容器放回身体内。

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又或者，没有任何意义，单纯只是杀人狂在享受其中的愉悦？难道是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病态的脑内，一些浓重而可怕的影像刺激了这个狂人，促使他把影像具体化，最终形成了我眼前所看到的鬼畜画面。

“不过勒恩多夫先生啊，”吉普林少尉说道，“这还没完呢，请看一下这个。”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我等得有些不耐烦时，少尉发过来的照片又再一次让我无言以对。

这是一张被害者下腹部的照片，没有了男性生殖器，应该也是被割掉了。

“这个……太残忍了。”

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其实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只是到了现在，看到了凶手此等野蛮行径，我终于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还有。”少尉说。

“什么？”我问。

少尉默默地把最后三张照片发了过来。

这是没有被解剖的另外两个男人的尸体，和最后一个头部也还在的男人尸体的照片。

“呃……”

我没忍住，发出了声音。

照片里的三个男人，都被割走了生殖器。

“三个男人都被割走了，也就是说，四个人的生殖器和那些内脏一起被带走了。”

少尉很平静地说着。

最后，则是这次事件“骇人听闻”的第三个理由。

“这一定是民族主义者干的，我们对此很有信心。”少尉说，“可是我们完全不知道这浑蛋到底是谁。不，我们知道。很明显，凶手就是他。我们甚至连他的名字都知道。但是这个克罗地亚浑蛋是个隐形人，在凶杀现场做了那么多可恶的事情却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啊，不，相反的，倒是有他没有来过的证据，连科学都证明了的证据。天哪，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少尉一股脑儿地把苦水都倒了出来。